見證

堅毅的生命

田文君
李豫鵑姐妹追思聚會2021.03.07

媽媽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，小時候，即使爸爸媽媽不在家，我和姊姊偷偷看電視都會被發現，只要講電話，媽媽光聽我這邊，就知道在跟哪個同學老師、哪位叔叔阿姨講話，媽對我們三姊妹的認識深而又細膩。

一次我面對人生的挫折，遠超任何升學考試的壓力、痛苦與打擊，在人看來或許是我自己的固執與不諳世事，只要放手就解脫，不需要把自己這樣扭曲，但是媽媽，她非但沒有盤問我事情的來龍去脈，全部的全部只問我一句：「你會難過嗎？」後來她還用訊息傳給我說，很捨不得我這樣難過，並說她永遠支持我、愛我。

另一次面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，因著我的善良、無知、無知的善良，差點陷入極可怕的網羅，跟媽媽說的那一天，我以為媽媽會像之前一樣溫柔地對我說話、拍拍我的背，但她就只是坐在旁邊，冷冷地看我哭完一包衛生紙，用堅定的語氣對我說話，最後陪我一起禱告，在主面前棄絕這可怕的事。

後來我才驚覺母親的智慧，『在該溫柔時溫柔，在該堅定時堅定，顧慮我的心情感受，又不縱容我的軟弱。』看我哭得太慘，還會逗趣地說：「噯喲，你就是遺傳我的善良才會這樣！」所有難題跟媽媽說完就沒事了，媽媽的話總是使我心明朗起來，就像「金蘋果落在銀網子裡那般合宜《箴⾔25：11》」。

在2019年的十月，媽媽被診斷子宮平滑肌肉癌，看了所有的研究論文發現這個癌症能活超過五年的人不到百分之十。當時許多人都鼓勵、安慰我們說，規律治療還可以活個十幾、二十年，但是真正使我母親剛強的，不是這渺茫的希望，而是向著兒女的愛，媽媽常說：「要好起來，要陪三個女兒，要再繼續服事主！」在這生命終點就在眼前的日子中，媽媽不害怕死亡的恐懼，照常過日子，活得更有力量，一樣上班，一樣替家人準備晚餐。

從2019十月到2020年五月，半年多的時間媽媽仍然持續上班，都是回診、化療時才請假，媽媽超級喜歡上班，喜歡她的工作更喜歡她的同事們，直至五月開了一個大刀，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，輸血一萬多cc，轉入加護病房十天，住普通病房十多天，才終於吃一些東西、漸漸恢復元氣，她還想回去工作，但後來因為太常請假，不忍她的好同事一個人要做兩個人的工作，媽媽掛念同事的需要，放下自己熱愛的工作，決定讓公司可以再招聘一個人。

2020年十月以前，化療、標靶、放療… …等都是由爸爸、姊姊、我、二姨輪流陪伴，我們總是很驚訝媽媽到哪裡都一直認識人，精神狀況好時都跟隔壁床聊天聊到互加LINE，甚至看病房的護理師像自己的小學妹很可愛，就幫人家做媒牽線，去門診、急診常常遇到以前同事或是同學。媽媽不像一個死亡近在眼前的人，她的存在使醫院變成一個有活力、有盼望的地方。

十月開始，狀況急劇下滑，「每個禮拜」都不舒服到須要掛急診，肚子漸漸鼓得像懷孕十個月，腫瘤細胞佔滿整個腹腔，擠住腸胃吃不下，整個人瘦到真的剩下一層皮和骨頭，每一個手指細小血管都看得清楚，我們真的感受到「大限將至」了。有時預想媽媽不在的人生便有無止盡的恐懼，於是沒課時就回家，有課時也翹課回家，我好怕一出門，就來不及看到媽媽。

    十一月的時候帶媽媽到中醫診所針灸，改善了化療副作用，診所有一個從德國進口的儀器，除了分析人的身體狀況，還可以知道意識、靈性的狀態，身體數據呈現：全組壞光光（台），每一個器官都奄奄一息；可是意識層面的數據，在愛、勇氣、和平等項目的分數卻高得嚇人，醫生十分驚訝。診間對談中，醫師問媽媽有沒有什麼還想完成的事，媽媽笑說，她這一生就是想把家照顧好，女兒養得很好，沒想到肚子裡的癌寶寶也養得那麼好。而且她「認識主耶穌，知道死後會去主那裡，不會擔心。」醫生瞪大眼睛看著她，看著我，說不出話來；醫生被震撼，我也被震撼。媽媽的身體器官病得隨時會去見主，但是這個人還活生生的在眼前，從眼神、從話語表現出驚人的生命！

        今年一月底住院化療，媽媽說「電腦斷層報告，腫瘤還是一直長大長多，肺又有了、肝可能也有，然後會診安寧科了」，她講得很輕鬆，但以上每一句話都在宣判死刑，難聽一點就是「等死」，好聽一點就是「善終」。那一次出院回家我好緊張，以為家裡的氣氛會瀰漫死亡與悲傷，沒想到那天居然像是要迎接一個新生兒那般喜悅、活絡！媽媽說不要住安寧病房，住家裡才可以每天看到女兒，所以大家熱絡地選購新床要放在客廳，討論家裡的擺設、配置，好～快樂，這是神蹟！

        今年過年，媽媽身體已經很虛弱，爸爸日日夜夜幫媽媽按摩，舒緩她的疼痛，二月十七日爸爸開工了，我照顧媽媽，媽媽說喘不過氣想去急診，我心裡面極度不願意，因為我知道，去了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，但媽媽在這麼難受的時刻，還維持冷靜，堅定地說要去急診，我就明白她的心了。

    那天晚上在醫院，用上了所有醫療措施，媽媽仍然喘不過氣，全教會發起為媽媽平安度過那晚的禱告，也讓阿公阿嬤來見最後一面。這段期間爸爸擔心媽媽的狀況，不願意離開片刻或去洗澡小睡，那天終於達成協議要他睡十分鐘，但爸爸太累了，一睡就幾個小時，媽媽也因著聽見爸爸的鼾聲，終於放心，安穩地睡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 我的母親「一生中沒有做什麼偉大的事，日子就是生兒養女，在外人眼裡是平凡、卑微，但媽媽的榜樣在我們心中是何等榮耀。」她在身體極大的痛苦裡，仍然表現向著兒女的愛，也從跟公司請長假、希望爸爸照顧自己中可以看見：「媽媽總是對人好，把他人的需要放在自己前面，並且在治療過程中『一再見證主的生命超越死亡！』」她面對死亡「沒有任何恐懼、憂愁、哀傷。」     我們三姊妹人生的路還很長，以前想像的絕望都沒有發生，因為媽媽留下她最寶貴的產業給我們，就是「主耶穌」。每思念起我的母親，心就喜樂，她是一個「得勝者」，勝過死亡，活生生地展現在我眼前，讓我明白信心的這條路，有路可走。媽媽，我愛您。